观众躺平看戏AI搭档创作:导演王翀的剧场实验

来源:BOB体育安全版    发布时间:2024-12-14 03:01:01

  戏剧导演王翀在乌镇沈家戏园剧场推出实验戏剧《躺平2.0》,观众需躺下接受演员访问,探讨生存的苦与累。

  02《躺平2.0》中,观众与演员有互动,舞台上的即时影像作为个人符号,展现身体在场与观众互动的探索。

  03除此之外,王翀还尝试将AI融入戏剧创作,如GPT-4o和Suno,拓展艺术创作的边界。

  04王翀表示,线上戏剧在疫情期间具有特殊意义,但需探讨其合法性和戏剧本质界定。

  在乌镇沈家戏园剧场狭小的等候区,22名观众乖乖按照指示,脱下鞋袜,换上拖鞋,寄存随身物品。在白纸上,他们写下对于“何时最让你想到自己活着”的回答。这是为接下来一小时躺平看戏做的准备。大门开启,漆黑中烟雾流动,演员推出担架床,观众赤脚躺下,被推进空荡荡的剧场。

  在开场的冥想中,观众逐渐了然自己即将启程前往“躺星”,躺平原来意味着死亡。演员随机采访观众,即时摄影投放每个人的脸,问题限时一分钟,都围绕死亡——“希望自己的葬礼是怎样的?”“为自己的死亡做了哪些准备?”有的人早早答完,尴尬地注视着镜头,等候看不见的倒计时来临,有的人线秒结束时定格的镜头,仿佛是对人生最后一刻的记录。一个姑娘回答完问题,见还有时间,便垂下眼睛,说要显得安详一些,她如愿以偿。另一个冲着镜头比V字手势的观众,却因倒计时迟迟未到而忍不住焦虑,最后定格画面捕捉了她探头探脑的神态。

  《躺平2.0》中,观众在接受演员访问,这是这部戏情节的一部分。乌镇戏剧节供图

  在南方周末记者观看的场次中,观众大多是青年,大家频频提及生存的苦与累。在全场回答墓志铭的环节里,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观众说,“再也不来了”。导演王翀感到震惊,但细想又能理解,在高中那些学业繁重的日子里,他也有过类似的想法。“没想到通过观众的嘴说了出来。”王翀告诉南方周末记者。

  除了四位人类演员,剧场里还有两个特殊的“演员”,它们是扮演这趟旅程引导者的GPT-4o,还有负责作曲的Suno。人工智能参与艺术创作的边界在此间扩张。

  观众向“高菩提”提出种种关于躺星的问题,屏幕上代表思考的小框被激活了,一两秒后,传来GPT-4o的解答,它说的普通话带有大模型训练出的新加坡口音。没有直接“现身”的Suno,则静静聆听着观众的墓志铭,在结尾送给大家本场专属的《墓志铭之歌》。

  王翀写这部戏,也是在回应自己的死亡焦虑。疫情期间,他经历了一系列的变动,摘掉胆囊,卖掉房子“停电亭”,过了四十岁生日,正式步入中年,家里老人去世,同行旧友凋零的讯息也频频传来。“这些经历加在一起就会让我觉得人生无常。”2021年,他第一次在国内跨省自驾,想起家人经常吓唬他高速上大卡车多,乱得很,容易丧命,他在出发之前,立下遗嘱。

  演出最后,观众要经历走向死亡最后的步骤:消除记忆。演员走上二楼,依次念出入场问卷上大家的答案,再从楼上抛下。随着纸片落下,大量的泡沫也飘落下来,在脸上、身上爆破,发出细微的声响。在一片沉默之中,有人起身,向剧场门外的光亮走去。所有人安静地离场。

  在戏剧《躺平2.0》里,王翀延续了近年对身体在场与观众互动的探索。担架床的位置变换了数次,分散又聚集,观众不仅与演员有交流,也和躺在附近的其他观众完成了各种互动。当观众两两并列,头脚相对时,演员发出指令,请他们观察身边人的脚,观众笨拙地用脚向对方打招呼,为彼此点赞、鼓掌。

  剧评人奚牧凉看了该剧在乌镇的首场演出,他的感受是,与《躺平2.0》相比,王翀2021年的作品《存在与时间2.0》更能令观众感到身体层面的惊叹,“诉诸理性的东西和身体感受是相互呼应的”。后者有一个主演和七个群演,每场却只有一个观众。

  当《存在与时间2.0》的大幕拉开时,站在台上的观众看到观众席有一座童年记忆的大山。三百多个从社会征集来的童年物件,放在观众席的座位上,替代了普通演出中会坐在观众席上的观众。这些可触碰的东西,刺激了观众自身的记忆。板砖录音机让人想起穿喇叭裤、花衬衫,戴蛤蟆镜的青年,大大泡泡糖要数粉红色的最经典。观众和主演聊着天,分享彼此的童年经历,一群人玩着丢手绢、老鹰捉小鸡的游戏。奚牧凉告诉南方周末记者:“这样的一个过程是一个身体参与的过程,是在国内的剧场中比较少见的。”

  王翀于2019年带到乌镇的戏《我们从何处来,我们是谁,我们向何处去2.0》,同样令观众不再能躲在观众席里。这部作品里不存在传统意义上的演员,四名观众分别扮演四个主要角色──猪、蚊子、海龟、斯诺登。演出中,观众全程佩戴耳机,并根据耳机里传来的指令完成相应的表演。

  自2017年的《茶馆2.0》开始,空间与身体的关系已经引起了王翀的注意。这部戏在线个观众,“你想,几十个年轻的身体在你面前追跑打闹,你们是唯一的一排观众,那么小的一个空间。”在随后的一系列戏剧实验里,王翀将观众的被动观看化为了主动参与。

  以舞台上的即时影像作为个人符号的王翀,是中国实验戏剧的领军人物。这些年他在国内做戏,转向“极小剧场”,与此前的碰壁有关。2016 年,王翀导演了话剧《大先生》。这是一部关于鲁迅的话剧,由李静编剧。剧本获得老舍文学奖优秀戏剧剧本奖,排演时又拿了国家基金,制片人也愿意让创作人员专门去台湾地区学傀儡剧。在王翀眼里,这部戏“天时地利人和”,但演过9场之后被叫停。向大剧场的正面强攻碰上了天花板,与其弓着身子在大舞台做戏,王翀决意退到另一个领域里。

  “观众人数当然多比少好,但是如果少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,甚至是一期一会,可成为永生难忘的记忆,可能给更少的人更深刻的影响更好。”王翀回望“极小剧场”的实验,恰恰与追求票房的资本逻辑背道而驰,“如果仅仅是为了人数,你的目的是什么?你的满足感在哪儿?可能你永远都是幻灭的。戏剧跟电影比必须是幻灭的。”

  疫情期间,戏剧人曾引以为傲的“现场性”失去用武之地,整个行业哀鸿遍野,戏剧似乎变得可有可无。王翀赶在武汉封城结束前,推出了中国首部线上戏剧——《等待戈多》2.0版。

  戏分为两幕,于2020年4月5日、6日两天上演。在这部《等待戈多》中,流浪汉弗弗和冈冈变成了疫情期间分隔两地的中产夫妻,波卓和幸运儿则化身网红带货主播和受他压榨的小助理,为戈多传话的小孩被替换为人工智能音响,原作中的荒原被置换为互联网空间,四个演员分别在北京、武汉、大同的家里排演,以演员的家为背景的“舞台”,通过Zoom的虚拟会议室拼接在直播屏幕上。第一幕在线万左右。

  演出过后,王翀发表了《线上戏剧宣言》。他在其中谈及:“戏剧可有可无,因为戏剧早已不是公共论坛了。它既不公共,也不是论坛。而线上的世界,既公共,也是论坛。”2021年3月,王翀导演了《鼠疫》2.0版。该剧取材于加缪的名作,沿用英国剧作家尼尔・巴奈特改编的剧场版本,与来自中国、美国、英国、巴西、南非、黎巴嫩等6个国家的演员一起创作线上戏剧。

  奚牧凉认为,在一众线上戏剧里,王翀走得比较远,“他抓住了,不能说是哲学意义上的现场性,至少是话题层面上的现场性。他对于抓这些社会议题的时间点,或者切入角度,比较敏锐,他在这一个方面比国内同龄人领先一点。”

  但与此同时,线上戏剧的概念远未成熟,疫情消退后,围绕这一个话题的讨论也基本告终。“到底跟电影有啥不一样的区别?我觉得背后还需要更加多理论阐发去支撑它,但是现在也没有人再去做这个事。”奚牧凉对南方周末记者说。

  讨论线上戏剧在后疫情时代的“合法性”,绕不开戏剧的本质界定:戏剧必须是有在场性的,必须是发生在同一时空中的。对于这点,王翀也没有明确笃定的答案。早年在舞台上启用影像,近年跨界电影,或许他一直对此少有包袱。他曾兴味盎然地想做一个与游戏《动物森友会》结合的戏剧,戏在游戏里的岛屿上演,观众也通过登录游戏观看,工作坊已经开展过了,最终没有做出来,是由于剧本费思量,观看端口也太局限。

  虽曾刻意过了几年没有电、没有手机的生活,但王翀对于科技的发展实际上十分关切。面对“如果肉体死亡,会否选择把意识上传做一个电子分身”的提问,他没有犹豫,“肯定想”。这两年,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人工智能上,除了戏剧,他还做了一部短片,未来也想做更多有关人工智能的戏剧和电影。今年春天,时值薪传实验剧团十五周年,他在北京歌德学院办了展览,展览以AI的方式想象表演艺术的未来,呈现的方式则是用视觉艺术。15个戏剧创意中,大部分与科技相连,其中14个作品的剧照,都由AI创作而来,其中一个戏是人类演给机器人看的。

  无人知晓,随着科学技术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,未来戏剧与其他艺术门类的边界会否进一步模糊。如同《线上戏剧宣言》所说,“人类社会即将充斥虚拟现实、增强现实、AI和人造生物——人类艺术也将如此。”王翀的实验还在继续。

  南方周末:当时创作《躺平2.0》剧本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,大概经历了一些什么改动?你当时的状态是如何的?

  王翀:一开始是开放的,只要是符合躺着看的形式,什么样的故事、主题都可以,最好有人工智能,但是呢,也不是必须有。因为躺着看戏的观演关系,非常难,为满足这个非常难的东西,另外的地方,不能设限制,要不然就很难做成了。以躺着开始,我和演员一起体验,然后头脑风暴,很快就朝着生死的这个方向去探索了。

  7月,开始试人工智能的工具,也是跟创造生命有关系的,就是想跟观众一起在戏里,创造一个人工智能的生命体,全新的,任何一个人都能创造一个部分,这样就拼成了一个整体,这个人工智能生命体可以在演出结束之后依然存续,甚至它的生命可能会超过我们。到了9月,发现那款人工智能不太可靠,所以就赶紧转向了。

  在创作的过程中,(我)一度写了一些宇航员之间的戏,甚至是情感戏,两个陌生人在旅程开始的时候相识了,在旅程当中相爱了,在旅程结束的时候,已经抵达躺星了,要开舱门,外面都是未知的,相当于两个人做了人生的告别,就是接近于传统的情感戏的一个方式。结果后来发现,这种比较强调扮演感的、比较强调人物和故事的做法,跟我们这种非常开放的、后戏剧的、互动的(剧场),体验不太相符。

  还有就是戏里向观众提出的那一些问题,其实是我在疫情这几年,甚至是在很多年里,都一直会想、会问自己的一些问题。比如说,我自己不是立了遗嘱嘛,我也在想,我的这么一点儿戏剧的所谓遗产,该如何正确地处理,比如说薪传实验剧团的网站,到底我该付多少年的钱,让它能够一直运行。所以我会问观众,你会对自己的死亡做什么准备。还有,我在几年前经历了家里老人的过世,现在还剩下我奶奶了,目睹着他们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,这形成了一个问题,就是你的人生当中经历过什么样的死亡。还有就是我小时候,特别害怕死亡,我记得小学的时候,跟一个高年级的邻居聊起来这个事儿,他谈到死亡,谈笑风生,非常不在意,但是我想到死亡这件事情,都吓哭了。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印象,我一直记到现在。所以它会形成一个问题,就是你人生中第一次认真思考死亡是什么时候。

  王翀在过往创作中标志性的即时影像元素,也出现在新作《躺平2.0》中。乌镇戏剧节供图

  一开始冥想的部分,也都是平日里的所思所想,里边提到了乌克兰,提到了加沙,提到了加班,还有很多现实当中的焦虑,这些都是跟最近几年的新闻热点和社会走向相关的,所以在写作的过程中,既有个人的回忆、焦虑,也有时代的潜意识,当然也有很多来自演员的头脑风暴和建议。

  王翀:肯定想,但是你说的代替其实是彻底代替,我们第一步做到的是一个局部代替。当然代替这个词对我来说是非常刺耳的,甚至是有点政治不正确的。因为它本质上是一个资本的游戏,哪怕是我们这么一个小规模的创作,它也涉及劳动就业机会,涉及版权,涉及团队感,涉及艺术究竟是人弄出来的,还是机器轧出来的。这在美国是非常敏感的问题,他们的演员和编剧工会之所以搞了一轮罢工,就为了未雨绸缪地防止人工智能去替代劳动力。如果说人工智能可以取代劳动力的话,无数的资本会毫不犹豫地去做这种取代,只不过现在方兴未艾,还没做到,但是在我们有生之年的时间范围以内了。

  《躺平2.0》这个戏已经把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了。在(Suno完成的)音乐作曲上,我们能挑出很多问题。不过首先第一点,它用观众墓志铭即时作曲,《脱口秀大会》的王勉不就是干这个事的,国外也有这样的艺术家,做到这一点是可能的,但是很难、很费人。第二是以《躺平2.0》目前版本的作曲的成熟度来讲,想(请人类)把乐曲做到这个地步,我觉得整个演出费用的三倍都做不到,而且时间很长。在成本上,它已经极大地剥夺了作曲家、音乐人的机会。所以它是非常可怕的。那也是推己及人,如果你今天剥夺了演员和作曲的工作机会,未来导演怎么办,编剧怎么办?其实都是迟早的事儿。虽然导演可能是幕后统筹的、更为复杂的一个工作,但是导演和演员谁先丢工作,还真的不一定。

  这些都是我们在创作的过程中就考虑过的一些问题,但是创作归创作,这样的一个东西本身是有趣的,而且是实验性的,所以有必要把它推到极致上去。我今年做了一个展叫《未来15年备忘录》,里边有一个对《动物庄园2.0》的想象,没有人类演员,就动物和机械动物这两种存在一起演。还有一个戏,舞台上是人,舞台下边的观众全都是人工智能,等于是人类演给人工智能看的、专属定制的一个戏,也在想象当中。不同的想象,本身能够拉扯我们的思维作为思维实验,尤其是戏剧,它有点像是手工耿(网络达人,以其创意满分且看似无用的手工艺品而闻名)似的,把思维实验的东西给现实化,作为一种挑战,作为一种头脑风暴、一种刺激。戏剧、手工耿,还有行为艺术,这三者之间是连接非常紧的。

  南方周末:你在过往采访中提到,线上戏剧首先必须是即时的,同时必须发生在线上空间。你所说的线上空间成立的条件有哪些?

  王翀:我们现在的交流就是一个线上的交流,它就存在于线上的空间。在现实当中,我也有一间屋子,你也有一间屋子,但是这间屋子只是我们线上交流的一个物质基础而已,就像这台电脑,只是基础,必须得跟网络服务供应商,跟Zoom公司,跟链接什么的全都连在一起,才能形成我们这样一期一会、独一无二的交流,这就是一个虚拟的存在。

  我们现在这个对话是跨了时区的,是跨了国界的,是距离甚远的。比如说咱俩搬着电脑,都坐到一个舞台上,咱们依然可以有这样的对话;甚至我现在旁边就坐着50个观众,但是这样的话,这种线上空间的独特性就没了。因为物理的我,这么大一个存在,他们的注意力是在我一个人身上的,我是主角了,或者说这个空间是主角,有很多你看不到的东西,比如说外边的阳光、蓝天,还有大街上的汽车驶过的声音,这些都是我这个空间里才有的。

  南方周末:也就是说,前提是演员和演员,还有演员和观众不能在同一个物理空间里?

  王翀:对,这样才可以强调出虚拟空间本身的存在,或者说在这个意义上,我们有些平等。我们不完全平等,因为观众在《等待戈多》2.0版里,还是被动地看,观众没法跳出来说,我也在等什么的,它没那个属性,因为是一个弄好的剧本,这个也是《等待戈多》2.0版的一个局限性,但是观众和我们都在虚拟空间里看。

  王翀:对,但是它同时又强调了生活,强调了存在的真实状况。后来又做了一个《鼠疫》2.0版,和《等待戈多》2.0版有类似之处,都是利用演员的真实空间,在真实空间里边做出了一种和生活、和疫情、和演员,而不是和角色相关的东西,比如说演员就用他的生活空间去表演。虚拟如果做到极致的话,背景可能都是虚拟的,甚至身体也是虚拟的,声音也是虚拟的,那就纯粹是一个虚拟现实的作品,也有这样的作品,只不过国内可能(还)没有。

  我们这个实验确实是没那么极致,但是我恰恰觉得这种局面是有趣的,因为它是改造生活。当代艺术有“现成品”的概念,现成品是自带合法性、高级感的,它的合法就在于它和生活直接连接了。比如说李嘉龙在演《等待戈多》2.0版的时候,他在大同的父母家,我们刻意安排,在他的镜头里能看到他父母在看电视,他亲弟弟在打游戏,这就是生活的一部分,也是很多人在春节和这种等待当中的现实状况。当时的情况就是春节过后有些人还不敢回大城市,或者说不能回大城市,这两种情况都有。在那段时间里,人都处于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。它是我们的背景,同时是我们的材料,也是某个巧合的结果。

  王翀:这样的一个问题我没法一言以蔽之地回答,你也体会到了《躺平2.0》里身体的在场有多么的重要。一个极端就是《躺平2.0》这种的,还有一个极端,线上戏剧,这两种东西都是我非常感兴趣的,也都是我花了那么多力气去身体力行做出来的,我也都有兴趣再继续去延伸它,讨论它。

  你说《等待戈多》2.0版对于观众来讲,是不是没有现场性,或者说是不是身体的缺席,我也挺怀疑的,因为你在缺席的同时,还出席了很多东西。

  王翀:没错。确实《等待戈多》2.0版更接近于电视直播,但是我们模拟的是一种和观众近似的状态,这个是跟电视直播不太一样的。就是演员的状态和观众状态,这两者之间很像,与此同时,生活的状态也是在一个语境里。我们实际上是作为镜子在某些特定的程度上呈现观众的生活状态,虽然不是观众观看的状态,但是是观众这些天、过去这一两个月的状态。(在)这个事上,《等待戈多》2.0版是准确的,是有趣的。我好像也没有直接回答你的问题,关于身体在场不在场。

  王翀:合理合法(性)存疑。我换一个角度,这时候他确实不在场,但是这种不在场,是对人类状态的精准反应。或者我再反过来说,就是你看到的线上戏剧《等待戈多》里的演员的表演状态,和他在舞台上的表演状态一定不一样。因为他需要负责摄像头和收声,很多时候演员是戴着耳机的,所以能做到特别静的表达,他可以躺在床上哭,他可以在家里完成他的工作,特别像是我们疫情这几年的,包括疫情之后的一种远程工作的状态。线上戏剧,它让演员得以远程工作,你也看到了他那种非常不一样的状态,他依然是紧张的,但是他的那种紧张感和舞台上的紧张感不是一种。我认为这个是所谓的身体不在场之后,获得的新东西。

  王翀:来自正反馈,比如说观众的呼吸,这样一个时间段你是可以感觉到的。有一场在采访观众的时候,我们一共四个演员,两个主演都哭了。因为观众很动情,说到目睹过家人的离去,演员离得比较近,就会为观众共情。这个也是演员说的,咱这个戏特别像看连续剧,是观众演给我们看,也就是这层意思。

  再一种就是探索了未知边界的欣喜与成功,就是你做先锋你没死,活着回来了。先锋部队一般来说是要被消灭的,很容易死掉的,但是我们能一直走在前面,每一次都如履薄冰地让实验成功,它就是一种生命力,也是一种赌成功的喜悦,都夹杂着。

  这些作品,现在回过头来看,我们能看到一些缺憾。比如说线上戏剧,两部线上戏剧都没有互动性,比如说《我们从何处来2.0》,比较自说自话,它确实是安排了很多桥段,但是它的情感浓度或者说沉浸感可能还不足,需要一些时间沉淀。

  但是作为彼时彼地的创作,我觉得也没留下什么遗憾,当时的能力就那么多,当时的情势那么的紧迫。比如说《等待戈多》2.0版,就是要在武汉封城结束之前演,所以它就是在彼时彼地,然后通顺,能做到,就是这样了。如果说现在再演线上戏剧《等待戈多》的话,观众人数也不会那么多,可能反响也不会那么好,这就是一个当下性,它不仅仅处在演出当中的两个小时,也处在整个社会的这一段时间里。当下的戏剧是什么?其中有一层意思,就是彼得·布鲁克说的,是此时此地,在演出时间当中的鲜活感。

  南方周末:近几年国内的戏剧舞台,尤其是大舞台上,基本看不到什么原创戏,大家都在改编现当代或者古典文学作品。你会有这种感受吗?在你的观察里,国内的戏剧界氛围还有哪些改变?

  王翀:其实我是真的不知道,因为我看戏少。我上个星期在北京人艺看了一个法国戏,叫《海边》,看了之后,我才发现我已经七年没有在北京看任何新剧了。有些时候我会看到一些戏剧演出的消息,好像确实是如你所说。我觉得这很有意思,我刚出道的时候,我给自己找了一些理由,不做原创戏剧,现在想想是因为恐惧,就是因为原创戏剧难做,写就更难了,做了也容易失败,所以刚出道的时候做得特别少,然后有改编,慢慢地认识了编剧了,然后编剧有原创性的内容,也做了几个,比如说《大先生》《样板戏2.0》。

  但是最近这些年我发现一个问题,就是你用非原创的内容,有些时候是支撑不了你的戏剧实验的。虽然我的野心是在导演艺术上,但是旧的剧本都是基于那种传统的演出框架去书写的,它已经没法用了,改都已经不好改了,这时候还不如写全新的,不单单是政治正确,也具有更多的自由度,有更多的挑战。像《躺平2.0》,你再弄一个热内的戏,让观众躺着看,理论上来讲是可行的,但是它就不会如我们现在的演出形态这么通透,因为我们有极大的自由,可以不停地玩这么多东西,它全都指向导演的目的。如果是这样的话,还是做原创的好了。

  王翀:《躺平2.0》这种戏跟里米尼(开创了“新纪录戏剧”的德国剧团)的路数是在一个大的赛道里边,就是纪录式的,现实性很强,互动性很强,手法很新颖,应该说是海外艺术节的小主流,每个艺术节里总得有一两个这样的东西,所以现在乌镇能到这个地步,真的是太开放了。

  乌镇观众的宽容度高,这点也非常有利。你带着这种好的环境、好的宽容度去创作,这时候你更勇敢一些。

  戏剧在我眼里,就像《等待戈多》2.0版一样,哪怕只演一场,它也构成了戏剧演出史的一个事实。甚至哪怕只演一场,只有一个观众,它也构成了事实。我觉得发生过对于戏剧来讲很重要,所以我们应该让它上演,哪怕只演一场,只要它是完整的,就是成功的。